陈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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艺伎回忆录 【上】

*一个妓女眼里他们的一生

 

“悄立市桥人不识,一星如月看多时。”

 

 

我第一次见肖公子,是在十二月大雪纷飞的洛阳街头。他衣衫很单薄,是艳丽的红色,在呼啸的风里像只振翅欲飞的蝶。

 

这样不好的天气,许多店家都关了门,青楼的生意冷清,大家都过年去,我们姐妹聚在一堆,难得有闲情逸致谈个天,无非是这位公子花样多,那位大爷出手阔。

 

风从窗边灌进来。

 

我极怕冷,捧着手炉起身去关,蜡烛在一边火光摇摇欲坠,他上了楼来。

 

我看清了他的面貌,是个俊秀极了的公子哥,一双瑞凤眼生的多情。

 

他同我说你叫什么名字,而我竟也鬼迷了心窍答了他。

 

我叫婉娘,司徒婉。

 

 

壹·冷雨葬花

 

在这座洛阳城里,最有权的人,是金銮殿上那位,而最有名的,是王家的公子。

 

“这王家公子啊,是京城不知多少姑娘家的春闺梦里人。”但凡茶馆里说书的讲到王一博,结尾或者开头总带上这一句话。

 

我曾有幸见过一次这位颇负盛名的王公子,那时是他十五岁文试取了个探花郎,同状元榜眼打马游街,满城的姑娘家挤在楼阁上掷花给他,我得空去凑了个热闹,悄悄扔了一朵绢花下去,他正好抬起眼睛,明明是清清冷冷的面相,笑起来却是很花繁叶茂的样子。

 

洛阳人爱牡丹,私底下喊他牡丹公子,我从前听得发笑,后来知道人比花娇也是常有的事情,毕竟我这一生,正巧遇上两个。

 

关于王公子,洛阳人都知道他的故事。譬如思宁公主喜欢王公子意欲下嫁,譬如王公子从小不着家在庐山学宫学习,譬如…譬如王公子是京城美人榜榜首,而后这评榜的人就被洛阳王家遣人教训了一顿。

 

但是后来若有人问,洛阳城里第一美人是谁,大家还是说,朱雀街王家的公子。

 

可是后来,他死了。

 

我年岁渐长,偶尔出门买胭脂,听戏台上有人唱,世事浮沉随逝水,一宵冷雨葬名花。

 

王公子是死在洛阳冰寒彻骨的一场冷雨里,决绝地自刎。

 

 

贰·世间大梦

 

肖公子是个好人。

 

后来他常来找我,只听我弹弹琴,有时候睡着,有时候怔怔看着我,不知道透过我在看谁。

 

我心里是很清楚的,这样青年才俊的公子来点我,什么也不做,无非是因着我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。

 

但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,也不知道他在难过什么。

 

他喜欢我穿青色的罗裙,淡妆簪戴,膝横琴,室内窗明,立纸帐,透进大街上熙攘喧闹的日光,案边铜瓶,插清淡没气味的花,颜色也很素。

 

肖公子说,你看过《梅谱》二十六宜吗?

 

我摇头,他一一道来:淡云,晓日,薄寒,细雨,轻烟,佳月……一直到最后一个,美人淡妆簪戴。

 

我道:肖公子应是很喜欢美丽的东西。

 

他愣了半天,很轻地笑了:我不敢喜欢。我怕我一喜欢,他就碎了。

 

那个时候,我不知道他说的是王公子。

 

那个十八岁就走了的王公子。

 

我只知道,肖公子的神情看起来难过极了。

 

王公子幼年在庐山学宫求学,钟鸣鼎食的书香世家,伴读是珍禽孤鹤,看的是佳月微雪。君子通六艺,故林间吹笛,膝横琴,常与师长石枰下棋。平素里脍不厌细,腊月里扫雪煎茶,用的是扬子江心水,陈年一斤千万的芽叶,佐庐山云雾饼。

 

男子清俊,素颜无脂粉,他才是书里面的二十六个美人皆宜。

 

而这些,都是我从肖公子的嘴里听说。

 

叁·烈酒浮尘

 

肖公子偶尔叫几壶酒,尤其喜欢冬天烫着喝,点心字茉莉香,心字成灰的时候就喝完了。酒量不好,一个人很安静地睡过去了。

 

冬日里也不穿厚重的衣服,像不怕冷,可又贪热,他喝的酒太烫了,我蘸一滴都觉得指尖灼烧。

 

约莫是心凉的人要热酒来浇,那颗冷硬如顽石的心脏才得以化冻,求得一息的复苏。

 

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不像个妓子了,从前我卖笑,浓妆艳抹,衣不蔽体,抱着那些虚伪的商啊官啊,一夜云雨,纵使彼此肌肤相亲,隔日一睁眼,心底里还是觉得凉薄。

 

哪一个都这么说,小娘子,我有妻子儿女,更不会赎你。哪一个都这么做。

 

哪一个,都没有心。

 

后来肖公子来了,我不再接客,他给阿妈很多银子,送我上好的惊鸿琴,教我弹会了很多支曲子。

 

我算不上聪明,从未读过书,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练得磨出血泡,然后挑掉,我不知道肖公子见了会不会心疼我,可我,也不是想要他的心疼。

 

有时候他教我画牡丹花,极细的狼豪,工笔描摹,藤黄的蕊色,朱砂红的瓣。

画完他问我,你可知洛阳人为什么喜欢牡丹花?

 

我落笔的手有点抖,抬头问,为什么。

 

却看见他眼里似乎有眼泪,但是癫癫地笑,是了,婉娘,你什么都不知道。

 

我什么都不知道,他也不愿意告诉我。

 

我只知道某一日他醉酒,衣襟都湿透,我扯开,看见了他胸口一朵红艳的牡丹花。

 

栩栩如生。

 

那是王家的家徽,凡王氏亲眷,出行皆饰以缠枝牡丹花纹。

 

我恍惚又想起了前阵子死去的王公子,他死得不久,可这洛阳城里日日都有更新鲜的事,日子一天天地过去,大家都好像忘了他。

 

只有说书人,生前死后地眷顾着他。

 

肆·洛京雪艳

 

他不来的时候,我去茶馆听说书。就像所有普通的女孩子一样,穿着好看的罗裙,头戴簪钗。

 

“要说这王一博,名字取自老庄,道生一,而生万物,长至十五岁,果然是不同凡响,才向庐山学宫拜别,便一举夺得了那一年的探花郎。

所谓探花郎,历来是三甲最俊秀之人,传说陛下戏言,若是这王家儿郎没过殿试,今年这探花郎也就空着吧。

满朝文武,天下学士,有哪个比得上王氏麒麟子?”说书人声音如同唱戏,拖的老长,“正是话本里所说,洛京雪艳,泽世明月。”

 

我手边瓜子都磕完了,喊小二再上一碟,徐徐念了一遍那八个字,觉得很合衬。

 

你若是见过,应当能知晓,书香门第簪缨侧帽的公子,自小被庐山清寒的风雨养成,身上自有一股冷意。又是娇生惯养,金银堆里长大,贵气,只是不逼人。这是骨相。当得起雪艳,也衬得起明月。

 

瓜子又上来,台上讲第二折。

 

“王家权势滔天,盖因数十年前一桩旧事。此事是真是假无从考究,诸君便作笑谈。”

 

二十四年前的旧事,肖家满门抄斩,揭发的人,是朱雀街上的王家,可是这肖家的小儿子却在这场灭门之祸里不知所踪,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,现在是否活着。

 

按年岁算,二十四年前,十八岁的王公子还有六年才生。

 

肖公子曾经与我说过,他喜欢的人和他差了半轮,正是六岁。

 

我心顿了顿,磕完了最后一粒瓜子。我想要回去那个待了半辈子的青楼,重新穿肖公子喜欢的青色罗裙,等他来了,弹他最喜欢的曲子。

 

我放下铜钱,真的出了门,回去。还有半折的故事,随他说去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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